图一:北京电报大楼。
图二:北京联通新老员工在电报大楼前合影留念。
图三:报务员根据电码本发报。
图四:林海燕制图
■本报记者 武晓莉 文/摄
259006450226,6245205302261800203719490520,000163860707044605540079719310321129286925140108……
这几天,北京联通一位老报务员发的一小段电报机的视频,在朋友圈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震动。这个帖子发送的是一段摩尔斯明码电报电文,内容是:朋友们,让我们心怀感动,一起告别北京电报大楼时代。
6月17日,位于长安街11号的北京电报大楼一层营业厅正式停业。而这座陪伴北京市民59年的电报大楼也自此正式告别电报业务,楼内嘀嘀嗒嗒的发报声已成为历史。
作为中国第一座最新式电报大楼,北京电报大楼是当时全国电报通信的总枢纽,如今她的停业被看作是中国通信史上的一件大事。发生在这座大楼里的故事,也格外让人感佩。
《东方红》报时伴我工作学习
“小时候上学,只要等车的时候能听到东方红报时,就知道不会迟到。”北京的梁女士对记者说,她小时候住西单附近,那时候小孩儿没手表,每天7点钟电报大楼的报时声,是最让她安心的。
从前,清晨7点,伴着这钟声,北京人走出家门,奔赴各自的工作岗位;晚上10点,还是这钟声,又伴着北京人进入梦乡。据老辈儿的北京人回忆,电报大楼50年代建成那会儿,长安街上只有与其遥遥相对的北京饭店这两座宏伟建筑。那时候,城市的噪音还很小,悠扬的钟声可以传得很远、很远。这次大楼停业,家住琉璃厂的张先生在朋友圈说,年轻时候,每天早晚都会隐隐约约听到报时的钟声,感觉非常亲切。
这钟声重要到什么程度呢?据老北京说,电报大楼检修的日子,钟声会停几天,结果附近的居民真有人因为没有听到钟声而上班迟到。
据了解,这钟声还有不少故事呢!建造电报大楼的时候,塔钟设备和扬声系统是从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进口的。最早的塔钟是一只从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引进的机械钟,后来变成了石英钟,现在已经连接了我国自主研发的“北斗卫星”,进行精准授时。
最早大钟的表盘为紫铜板材质,看上去有一点古铜色;刻度是白色的磨砂玻璃,晚上靠里面的白色磨砂灯泡发光。1972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周恩来总理陪同其经过长安街时,指着腕上的手表对工作人员说:大楼上钟表的颜色显得比较沉闷,能不能换换。此后大钟表盘就被换成了白色,指针也改为了绿色。20世纪80年代以后,大钟的表盘上还加上了红色的秒针,看上去更有动感。
打响报时的前奏曲先期用钢片琴演奏录制,原为两首,一首是《赞美新中国》的前几句,另一首是《东方红》的前两句。最初选用的是《赞美新中国》,后来有时也用《东方红》,20世纪60年代以后就只用《东方红》的前两句了。电报大楼启用初期,塔钟每天24小时整点不间断报时,悦耳的钟声方圆近2.5公里的人都能听到。一个月后,根据国务院总理周恩来的指示,改为每天晚10时后至次日晨7时前停止打响报时。据说,那是因为总理怕夜间巨大的报时声影响市民休息。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原北京长途电信局对前奏曲进行再创造,请北京中央乐团施万春、中央音乐学院鲍蕙荞演奏钢琴式钢片琴,中央广播乐团民族乐队演奏打击式钢片琴,混声录制《东方红》前奏曲,并规定每天晨7时第一次报时播放前奏曲全曲,其他时间仅播放前奏曲前几小节,这项规定一直延续至今。
滴滴嗒嗒声成“国家记忆”
“昨晚,CCTV4‘国家记忆’讲述了一个故事:1982年廖承志致蒋经国先生的公开信,就是先从北京电报大楼发往香港、欧洲,落地后再发往台湾的。”北京联通一位老员工充满感情地对记者说,“这个‘国家记忆’的栏目名字,对电报大楼来说很贴切,这座大楼承载了太多的国家记忆,是共和国的一个重要形象。忆往昔,有多少信息都是通过电报发出去的,那滴滴嗒嗒的声音响起,就好象动听的乐曲,特别亲切。”
据了解,电报大楼是1956年4月21日开工的,1958年9月21日竣工,建设总投资为980万元。这笔钱在建国初期可是个不小的数目,足见国家对它的重视。电报大楼启用时,时任邮电部长的朱学范还亲临现场剪彩。为纪念这件大事,邮电部还在1958年9月29日发行了一套2枚《北京电报大楼落成纪念》邮票。
在北京电报大楼前有一块石刻,上面写着:该建筑2007年12月19日被列入北京市第一批优秀近现代建筑保护名录。电报大楼不管是在建筑造型还是色彩上,都给人庄严、雄伟之感。主体部分共6层,俯视呈现“山”字形,大楼外墙面贴有薄砖,用那里老一辈工作人员的话来讲就是“质量绝对值得骄傲,自从贴上以后,没有掉过一块,而且这种材料不需要清洗,雨一冲就行。”
据了解,作为第一个五年计划中邮电建设的大型综合通信枢纽工程,电报大楼是国内第一个国际国内通信枢纽,也曾是亚洲最大的电信业务综合营业厅。当时作为全国电信网中心和全国电报网路主要汇接局,电报大楼与全国所有省会、直辖市、自治区首府、工商业大城市和重要海港、边防要塞间均设有直达报路,同时与全世界各主要国家和地区都建有国际报路。
在电报业务鼎盛的20世纪80年代,北京电报大楼的业务十分繁忙。一位老报务员说:“用彻夜灯火通明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当时北京电报大楼每月的业务交换量多达300多万张。进入20世纪90年代,随着技术的演进,电报大楼相继开通了新兴的数据通信业务,如中国公众计算机互联网CHINANET、中国公用分组交换数据网CHINAPAC、电子信箱 CHINA-MAIL、中国公众多媒体互联网169电信港等,从而成为北京综合信息服务的重要集散地。
在电报大楼工作了一辈子的原北京电报局局长毕家驯说,电报大楼曾先后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邮电部、北京长途电信局、北京市电信管理局、北京网通综合信息中心以及北京联通的办公地,是国家的重要通信枢纽。作为新中国通信事业发展的重要基础设施的代表,电报大楼在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生活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对我国通信事业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1994年4月中国正式接入国际互联网后,北京的计算机核心机房、总出口也设在北京电报大楼内,新业务、新角色使它焕发出青春活力。
叫一声师傅我要谢谢您
作为一个跑口多年的行业媒体人,记者对北京联通的一个老传统一直记忆深刻,那就是他们员工之间互称师徒,而不是像别的单位那样叫职务。
“那年我在中央控制室还学会了发摩尔斯电报,指挥调度全国电路救灾、气象、长途及中央、各省长途报路抢通,现在想想还感觉特别自豪,谢谢教我技术的师傅们,向师傅们敬礼!”北京联通资深员工李立涛对记者说,“关键是每项工作都不能出错,每条临时长途电路的应急调度都要做到百分之百准确,我做到了。我自豪在职业生涯中,有5年在电报大楼6层(电信局通信处),有5年在电报大楼营业厅(西侧专线中心)度过。10年钟声,悠悠不绝于耳,我没给我师傅丢脸。”
这就是北京联通的企业文化吧!尽管名称在变、业务内容也随着技术的进步在不断变化,但就像电报承载了共和国、老北京太多故事一样,老电信企业的职业精神也会传承。
李立涛说,对于老电信企业来说,所有的新老员工之间,都是师徒关系。那时候所有的新职工,不管是什么学历、什么专业、哪个学校毕业的,进入企业以后,都会给你派一个师傅。这个师傅首先是教你技术,老北京叫手艺。因此这个当师傅的人,技术上绝对是过硬的,这样他直接带徒弟的话,这个徒弟就能很快地掌握技术,从一个新人,逐渐变成一个能独当一面、完成工作任务的老人。
老邮电员工的技术之高从一个小故事就可见一斑。文首提到的那段小视频刚发出去不久,就收到一位老同事的回帖,她已年过花甲,且离开岗位多年,但是,她居然一下就听出了这段报文的内容!真是让人赞叹!
“但师傅带徒弟的意义不仅仅限于对技术的传授。”李立涛说,“更重要的是师傅还要教徒弟怎样做人。对于一个新人来说,在工作中碰到一个问题应该如何面对,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不对的,只有师傅可以非常具体、及时地教给你。所谓对不对的标准,现在回头来看,应该就是现在所说的企业文化。这样师徒相传,徒弟变成了师傅,企业的文化也就得到了传承,做人做事的原则和风格都融入了企业文化,师傅就是一个领路人。”“能带徒弟了,说明这个师傅已经在文化、技术上被企业高度认可了。同一批进企业的,我能带徒弟了,说明我被企业认可。都带徒弟了,谁的徒弟好,师傅脸上也有光。如果我带的徒弟不够好,原来带我的师傅也会出来帮忙。这种文化、工作传统就能起到很好的作用。”李立涛说,“但现在已经没有了,现在入职就直接工作,包括新提拔的干部,也没有人带。这个和原来有人带相比,还是可以看出是有很大差别的,这种师徒关系是很珍贵的,其实很值得总结并恢复、传承和发扬光大。”
北京联通内部的这种师徒关系,还不同于中国传统手工业的那种师徒关系。李立涛认为,因为电信企业的员工一般文化素质都不低,而且很多人是电信学校、邮电院校毕业的,都很系统地学习过专业知识。因此,这种师徒关系更重要的是做人做事,是一种文化的融入和传承。“人民邮电为人民”这个精神为什么能传承那么久,甚至几代人都不走样,就是因为有师徒相传的措施。师傅带徒弟,对师傅的技术、企业文化也是很好的固化过程。
李立涛说:“比如我刚工作那会儿,给客户装电话,装完后地下有些钉子、电线头什么的,师傅就拿笤帚、簸箕给客户打扫。这些其实在操作规程上是没有的,客户也会客气地说不用,但师傅这种行为就会影响徒弟,会养成这种精细服务客户的习惯。”“还有一些小事,可以看出师傅用自己的为人影响徒弟。比如有一次等客户去找钥匙,等的时间一长觉得无聊,我就拿起书报架上的杂志要看,却被师傅制止了。师傅说,客户的东西,人家不在的时候一样儿都不要动。照我看这是公开阅览的嘛,但是师傅这么一说,以后就养成了绝对不随便动客户东西的习惯。”李立涛说。
告别电报也是顺应潮流
“电报业务其实早在20世纪90年代就已经逐渐走向消亡了。”北京联通新闻中心的唐柳明对记者说,“进入本世纪后就已经没人发电报了。作为电信条例规定的基础电信业务,电报业务受理还在长话大楼,只是真的没人再发电报了。”
据唐柳明介绍,由于位置的特殊性,电报大楼那里不好停车,而且电报业务根本没有人办理,偌大的营业厅等于闲置着。此次停业租给其他单位也是一件好事。
在另一些人看来,电报大楼引发的只是老一代人的“怀旧”,和现在的时代已经相去甚远。唐柳明说:“你问问现在的小孩儿,他们知道什么是电报吗?”在乐观者看来,北京电报大楼就像一个年届花甲的老者,其停业就是应了那句“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它曾经的荣光人们不会忘记,但更重要的是电信行业的未来。在电话、手机、互联网技术的飞速发展面前,电报行业已经成为明日黄花。我国移动电话用户总数达到13.16亿户,固定宽带用户总数达到2.92亿户,在便捷的其他通信技术面前,电报的衰落不可逆转。
在电报大楼关闭的前一天,不少市民和老员工前去照相留念。
前些天,媒体报道了北京最后的三位“发报人”,再过些日子就只剩两位了。其中最资深的报务员在本月底就要退休了。
自1976年进入北京电报大楼上班至今,白何廷已经在报务员岗位上工作了整整40个年头。如今年近六旬的他,发起电报来依旧反应敏捷。1978年进入电报大楼的王德源被分配到“送报”岗位工作,送的是电报。几十年跑下来,北京五环范围内的各个胡同、局、所,他都门儿清。45岁的陈宝凤是现今大楼报务岗上最“年轻”的员工,自称“愤青”的她扎着马尾辫,干起活来干脆利索。陈宝凤说,一想到即将退休的老师傅,她感觉自己也成了有使命的人。在电报大楼耳濡目染那些老电报人的为人处世,让她充满使命感,觉得必须将电报传承下去。她说:“如今民用电报虽然萎靡,但由于电报的安全性,有一些行业还在使用,最高兴的是这两年看到一些人重新拾起对电报的兴趣,我觉得,电报不会‘死’。”
据了解,在民间无线电爱好者中,电报仍然拥有着一小片天地。在互联网上,花不了多少钱,就能买到简易的无线电报收发装置,配上一个电键,即可学习摩尔斯电码,体验那永不消逝的电波。
网名为“大快活兔”的老电报人在微博写下一串数字:71931032112928693602……这串摩尔斯代码表示的是:吾于1982年入职北京电报局,目睹35年变迁,时代变革天翻地覆,无以言表,故以此纪念。“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此一别,电报大楼将名不副实,但雄浑的东方红的报时声还将伴随我们,那滴滴嗒嗒的发报声,也将是我们记忆的长河中永不消逝的电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