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一天收73个包裹,有的声明绝不碰互联网;有的能编程还能直播带货,有的以为导航是郭德纲在手机那头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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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武晓莉
“假靳东”欺骗事件,让老年人上网成为热门话题。
互联网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影响了每个人,包括老年人。尤其是疫情期间,很多老年人也被裹挟着加入了网上购物、网上缴费、网上预约挂号、移动支付等网络生活大潮中。
在互联网科技高速发展、生活方式快速迭代的今天,老人与网有着与众不同的特殊含义。
老年网民“向左走向右走”
“坐公交车不会扫码”“不会用付款码付款”“学不会,学了又忘”“想查点东西,总是出广告,就不敢弄了,只有等孩子们回来”“第一是不懂,第二是理解不透,第三是字太小看不清楚,这三点基本上是我们老年人普遍存在的问题”……近期,天津《今晚报》进行老年人网络生活感受调查(以下简称“今晚调查”)时,老人们的这些吐槽,大概就是大多数人心目中老年网民的形象了。
感觉无助、跟不上社会进步的节奏、怕上当受骗……受访的大城市老人均有网络使用经历,而更大范围的老年群体与互联网之间的互动关系也不容忽视。
●占比不高
由于时间、经济基础等优势,一部分老年用户正在成为移动互联网的深度沉浸用户。他们在购物、读书、娱乐、游戏等各个方面都非常积极,甚至完全不输年轻人,成为网络消费的重要力量。
但老年网民占比并不高。2019年《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我国60周岁及以上人口有25388万人,其中接触过网络的仅6056万人;我国网民规模已突破9亿人,60岁及以上网民仅占6.7%。
是他们没有上网需求吗?大概不是。上述“今晚调查”数据显示,超过八成的受访者需要承担照顾孙辈的工作,包括日常陪护、抚养教育等。这意味着他们可能需要频繁地与子女、校方、培训机构保持联络,同时还要应对网络原生代小朋友们的互动需求。
随着5G日渐普及,网速越来越快,基于智能互联网的许多应用也越来越多,但这也让老人们感到力不从心、望而却步。例如疫情以来,除了网购、网络金融等应用强势进入老年人生活外,健康码也成为一些老年人的生活难题。从“无健康码被拒载”到“没手机不能进站乘车”,老年人“无码寸步难行”的事件时有发生。调查显示,即使在会使用网络的老年人中,能独立开通健康码的也仅占半数(54.07%),31.85%的人健康码由晚辈帮忙开通;约10%的受访者是他人临时代为开通;仍有5%左右的老人至今没有健康码。
在博物馆、菜市场、医院、车站等场所,时常能看到被健康码、电子支付、网上预约等问题困住的老人。越来越多的日常生活需要网络支撑,而这对老年人来说确实会有困扰。例如在疫情防控常态化的形势下,健康码问题给老年人出行、旅游、就医等带来了影响。
●两极分化
在2017年的苹果全球开发者大会上,苹果公司CEO蒂姆·库克隆重介绍了一位“全世界最高龄的苹果应用开发者”——81岁的若宫正子,一位日本老奶奶,她专门为日本老人开发了首款手游“Hinadan”。这是一款关于日本传统民俗的APP,玩家只需要把天皇、皇后、贵族和宫女的玩偶分别摆放在四列架子上即可。操作非常简便,但不仅对推广民间文化颇有助益,也非常适合老人玩。
像若宫正子这样有超过30年网龄,而且对新事物充满好奇以及不怕挑战的老年人,是老年网民的一个类型。在抖音、快手上,也时常看到能自己发视频、搞直播的老人。
还有不少老年网民在触网不久就迅速成为网络沉迷者。
80岁的北京何老太太腰椎间盘突出在床上静养期间,女儿给下了某购物软件,还给充了值,没想到老太太竟然网购上了瘾。“最夸张的一天,我手机上收到了73个包裹的信息!”何老太太的女儿对记者说,“倒也不是负担不起,也没买什么贵重东西,只是没想到老人会突然上瘾,而且这么严重。”
从东北到北京照顾外孙女的李老先生也一样网购成瘾。他女儿对记者说:“当我爸给我网购了好几包足膜时,我都惊呆了,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东西。”
四川成都的吴女士发给记者一张照片:“你看,吃完饭放下碗,俩老人一个在床上网购,一个在沙发上看网络小说,比年轻人瘾都大。”
“我妈最夸张的时候一天刷16个小时的抖音。”北京的心理学专家张女士对记者说。“今晚调查”显示,对于不需要更多步骤的应用,很多老人可以应付自如并经常使用。有四分之一的受访老人能自己下载和安装APP(23.97%)、玩手机游戏(23.60%)等。
老年网民的另一个极端是害怕、抵触网络。北京的桑女士告诉记者,她父亲独居,但拒绝使用智能手机,导致她必须经常跑去父亲家当面帮助解决一些问题。而这种现象在高龄和贫病老人中更为普遍。
●困难不少
对于已经使用网络的老年用户而言,很多操作对他们来说比较吃力,如网上办事(13.86%)、获取优惠(12.36%)、手机设置与系统更新(12.36%)、新用户注册(10.86%)、文件管理(10.49%)、云盘传输(5.99%)。像何老太太虽然不停地在网上购物,但得到网络优惠却不会操作。
移动互联网带给现代人很多生活便利,但由于使用步骤繁杂、缺乏专门的教学以及害怕上当受骗等原因,不少老年人虽然有需求却难以使用。例如手机打车,记者在酒店、街边、医院等很多场合,都遇到过老人拦不到车的情形。不止一位出租车司机对记者表示,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用软件叫车而不是拦车,所以好多时候虽然说是空车但已经被人预约了。如外卖、手机理财、手机支付、网上二手交易、电子公交票码、网上订票、预约门票等,都属于这一类。
天津社科院舆情研究首席专家王来华表示,一方面,年龄偏低、文化程度较高的老年人适应良好,甚至成为“黏网族”;另一方面,年龄较高、文化程度偏低的老年人则难以适应。特别是一部分长期生活在农村地区的老人,一下子迈进网络世界可能会有寸步难行的感觉。因此,在发展网络技术的过程中,要充分考虑到老年群体的特殊性,通过人性化的操作体验,让爱学习、常上网的老年人更快地学习、适应、融入进来。同时,也要确保有困难、没经验的老年人日常生活运行顺畅,给予一定的便利与照顾。
触网不分年龄 数字素养是关键
“当我们说老年人也是数字生活重要的有生力量时,其实已经在假定他们不应该是或不是数字生活的有效群体。”北京大学教授、北京大学中国社会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邱泽奇说,“的确,人们进入数字生活时所处生命阶段有差别。00后从一出生就处在数字环境中,就浸淫在数字产品、数字工具、数字中,他们是数字社会的原住民。而当下老年群体在他们接触数字产品的时候,已经处在了人生的中年,甚至老年,他们是数字社会的移民甚至难民,是被历史的潮流拖拽着进入数字社会的,有的甚至还没有进入数字社会,我国还有大约2.5亿不使用智能手机的群体。”但这绝不意味着老年人进入数字社会以后的表现一定与数字原住民之间存在显著甚至本质的差别。对数字社会的适应,年龄的确是一个因素,藏在年龄这个表面因素下面的是数字素养。
邱泽奇认为,不同年龄段人群进入数字社会的时机不同,这是事实。同样,在同一个年龄段内部的人群之间,存在数字素养差异也是事实。在概率上,老年人因其学习能力、知识结构、实践经验,在数字实践上与年轻人之间的确存在差异,却也无法掩盖在老龄群体内部因数字素养差异形成的数字实践差异。如有的老年人会数字成瘾,有的老年人却是数字文盲。因此,在强调代际数字鸿沟时,不能忽略代内的数字实践差异。当然,也不应该惊讶老年人的数字生活的优雅或沉迷。
对于老年人毕竟有体力、学习能力、见识等限制,可能更容易成为网络诈骗、个人信息泄露的受害者的说法,邱泽奇并不完全认同。“如果一定要与数字原住民比较,作为数字移民或难民的老年人,其学习能力上不一定很差。值得注意的是,学习的关注点的确存在差异。”邱泽奇说,“老年人或许会把工业时代的知识建构机制迁移到数字时代,制造对数字生活的误解。如对隐私、信任、数字工具认知偏差,误以为放在手机里的信息只有打开手机的人才能看见,却不知道手机联网时便已经成为了信息传递的一个节点;误以为对方知道自己的职业和身份证号码便是知道自己的人、便可以信任,却不知信息黑产的存在和信息安全漏洞已经让自己的身份信息随时可能泄漏。”
如今,网瘾这个词也不再是青少年专用,老年用户中的一些人,网络成瘾一点也不小于青少年,成为一个家庭乃至社会不能忽略的问题。
“作为人类心理活动的共性部分,老年人自然也无法回避成瘾,他们甚至有着与数字原住民相同的成瘾机制。”邱泽奇认为,有效且有节制地运用数字工具,是每一个数字用户面对的共同话题,老年人也在其中。防沉迷是数字社会产品供给端和用户端共同面对的课题。为了防止青少年沉迷,腾讯游戏在产品端设置了一些机制,如使用时间约束、通关约束、家长知情同意等。用户端其实也需要一些机制,如家长或子女监督、同伴约束等。
对老年人害怕的网络诈骗等问题,邱泽奇认为,防诈骗是数字社会的世界性难题,除了在数字产品的两端设置机制,如验证机制以外,还需要在社会层次和制度层次做更多的工作,如修订涉及数字诈骗的法律等。
心理成因不同 老人表现迥异
“老年人与互联网的互动关系,都有其心理成因。”中科博爱心理医学研究院副院长张雁涵说,“大致上有三种状态。一种是完全抗拒型。这部分老年人拒绝一切与互联网相关的东西,他们的手机多半是功能机,即便是智能手机,通常也只是用于和儿女、朋友打电话。”
据张雁涵介绍,这种状况从心理学上看有三种原因。一是“动力定型”。即当一个人长期在一个习惯中之后,其行动、处事、表达等模式都会固化,形成了一个下意识的运作系统。当新东西要进来打破、重建运作模式时,人就会产生不适感,进而导致抗拒改变、抗拒学习新东西等,因为潜意识里不希望习惯状态被打破。二是的确有些老年人的学习能力已经下降了。因为他们从小到大没有接触过高科技,大脑的这部分区域并未受过相应的刺激,所以需要重新建立对网络的认知,需要认知“非人类”提供服务这种新模式。随着年龄的增长再去从头学习,这部分能力就会有欠缺。加上复杂操作需要记忆力,而一般老年人的记忆力是下降的。这些困难,都会导致他们对互联网的抗拒。三是有不少老年人已经失去了好奇心。他们认为自己已经经历了该经历的、学习了该学习的,没有必要再对什么感到好奇了。
第二种是热烈追捧型,也分三种情况。一是非常喜欢尝试新事物,只要有新东西出来就一定要去尝试。从心理学上来说,老年人处于价值感丢失的状态。已经没有工作、孩子也都成年等,都会让老年人感觉没有什么可以再体现自己的价值了。因此,尝试新事物就成为抵抗被边缘化的方式。如果有人再夸句“哟,这么大年龄还会玩儿抖音”之类,老人就会获得一定程度的价值认同。这种心理需求,会使老年人去学习淘宝、抖音等各种应用。二是打发时间,抵抗空虚感。老年人普遍存在孤独、空虚的感觉,这类老人很容易网络成瘾或者成为网络套路等受害者。比如一位82岁的老人,在75岁的时候让别人教会了使用微信,会发语音、视频通话等,还让孩子下载了抖音、快手等,她最夸张的时候一天刷16个小时,眼睛都快弄坏了。这类老人都有巨大的空虚感,会依靠互联网来摆脱。三是被网络折扣吸引、被“套路”。一天70多个包裹的例子,就是被互联网不断买会返券、买得越多省得越多、拉朋友可以给折扣等互联网购物平台等套路所害。这些老人多半平时比较节俭,在算法设计等套路中,会慢慢成瘾。
“第三种状态就是应该推崇的管控合理型等使用状态。”张雁涵说。一类是微信电话。由于没有话费顾虑还可以视频,非常适合老年人煲电话粥。尤其对于独居等老人来说,网络提供的互动性,可以防止智力、情感、行为等方面的退化,很有价值。另一类是学习新知识。例如通过喜马拉雅、荔枝等视听平台听书,同时也学习一些过去没有时间学习的知识、技能等。这类老人可能有较高的文化水平,对网络的使用时间也有自己的设定,这就是非常积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