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医疗机构动辄推介家长给孩子验血测微量元素 资料图片

■黄诗稀 本报记者 顾艳伟 王文郁 冯铁飞 徐文智 王照重

　　编者按 近日有媒体披露，一些医疗机构动辄推介家长给孩子验血测钙、铁、锌、镁、铜、铅和铬等微量元素，并由此形成一条检测创收、推销赚钱的利益链。不少专家称此类检测绝大多数情况下根本没必要，不少读者戏称其为最“坑爹”的体检项目。其实，早在2009年，卫生部就专门下发文件要求，“除血铅检测外，医疗机构临床实验室不得开展其他重金属和类金属的临床检测，不得出具临床检测报告”，但这一规定在现实中明显遭遇 “软执行”。医疗机构开展儿童微量元素检测目前究竟是什么状况？家长对此类检查持何种态度？媒体的报道是否引起了各地医疗机构及主管部门的重视？本报组织部分地方记者就此进行了调查。

●现场调查
多数医院依然故我

　　北京 12月10日，记者来到北京市海淀区妇幼保健医院采访，该院儿童早期综合发展服务中心大厅内挤满了排队等候给孩子做体检的家长。导医台的护士告诉记者，血常规和多项微量元素检测费用一共180元，是否检测由家长自主决定。记者在现场了解到，有部分家长主动要求检测微量元素。
　　记者了解到，北京市多数儿童的健康体检都是在辖区内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进行。在北京市西城区展览路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一位护士告诉记者，辖区儿童免费体检，微量元素检测属自费项目，是否检测由家长自主决定。检验科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每天都有不少孩子检测多项微量元素，价格是87元。
　　南宁 12月6日至7日，记者对广西南宁市内部分医疗机构走访调查发现，这些医疗机构都在开展微量元素检测业务，多项微量元素检测价格在20元到70元之间。
　　12月6日下午，记者来到南宁市第七人民医院门诊部，询问是否可以进行微量元素检测时，一位医生答复称，成人小孩都可以测，成人抽取静脉血检测，小孩则采指血或抽静脉血。该医生还指出，不能单独检测某个微量元素，钙、铁、锌、镁、铜、锰、磷七项需同时检测。
　　12月7日早上，记者以家长身份在广西民族医院和广西医科大一附院儿科采访时被告知，家长带孩子来体检时最好再给孩子检测一下微量元素。
　　南宁市第一人民医院在便民门诊处开展微量元素检测业务，患者进行微量元素检测，无需病历就可直接找医生开检验单。
　　在南宁市青秀区鲤湾卫生服务站，记者咨询是否可提供儿童微量元素检测服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沈阳 12月6日至7日，记者在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沈阳医学院沈洲医院、沈阳市妇女儿童保健中心、沈阳市儿童医院、沈阳市铁西区云峰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和沈阳市沈河区风雨坛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对其是否开展儿童微量元素检测业务情况进行了明察暗访。调查结果显示，除沈阳市沈河区风雨坛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未开展儿童微量元素检测业务外，其他医院都在开展或曾经开展上述检测业务。各医院多项微量元素检测价格在40元到100元之间。
　　太原 12月6日上午10时许，太原市妇幼保健院儿保科。家住太原市旱西关街的郭华女士领着孩子在做体检，她告诉记者，孩子两岁半，最近一直不肯吃饭，精神也不太好，因为孩子是在妇幼保健院出生的，所以有关孩子的健康问题她经常咨询太原市妇幼保健院的医生。“我打电话问医生，医院让我带孩子来做个体检。”郭华告诉记者，电话里医生告诉她要检查的项目有常规体检项目、骨密度和微量元素检测。记者在郭华的体检交费单上看到，这几项的费用加起来一共228元。
　　11时许，郭华拿着孩子的微量元素检查结果让医生看。医生看了检查结果，告诉郭华：“孩子有些缺锌，我给你开些补锌的回去吃就可以了。”医生给孩子开了一盒葡萄糖酸锌口服液，价格为28元。
　　出了医院，郭华告诉记者，她经常和一些家长交流，大部分都给孩子检测过微量元素。
　　12月7日，记者又走访了太原市第二人民医院、山西省医科大学第三人民医院和太原市南内环社区卫生服务站、太原市彭村路社区卫生服务站，两家医院都在开展微量元素检测业务，社区卫生服务站则由于条件所限，没有开展微量元素检测业务，但服务站的医生均表示，孩子应该定期做微量元素检测。
　　西安 近日，记者走访了西安市多家医疗机构，发现这些医疗结构毫无例外地都在开展微量元素检测业务。
　　12月6日一大早，记者在西安市儿童医院门诊部采访了数位正抱着孩子等待看病的家长。一位姓谢的女士告诉记者，自己的孩子最近总是感冒，这次就是希望医生能够给孩子查一下微量元素，看是否缺乏某种营养。
　　记者了解到，正在待诊的5个孩子都做过微量元素检测，有的还做了不止一次。
　　一位家长说，他们每年都给孩子查微量元素，每次都缺锌，每年都补。记者看到，这家医院全套微量元素检测需要98元。
　　随后，记者另外在西安交通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西安市中心医院、西电集团医院和一家社区医院调查发现，这些医疗机构也都在开展微量元素检测业务，检测费用从50元到90多元不等。
　　西安市莲湖区桃园路一家社区医院检测室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桃园社区辖区0岁到3岁适龄儿童有3000多名，这些孩子每半年在社区医院打防疫针时，医生都会建议做一次微量元素检测。这位工作人员还表示，是否检测由家长自主决定，不是硬性要求。

部分医院暂停检测

　　记者采访中了解到，媒体报道相关情况后，部分医疗机构暂停了儿童微量元素检测业务。
　　12月6日，广西区妇幼保健院儿童保健科的一位医生对记者说，自从媒体曝光了微量元素检测真相后，该院已暂停了此项检测项目。她建议记者通过骨密度检测了解儿童体内的钙含量，“也可以达到一样的效果”。随后，她给记者开出一份骨密度检测单。
　　12月7日上午，记者在沈阳市妇女儿童保健中心一楼一间保健室内墙上的公示板，看到儿童入托体检项目中，微量元素赫然在列。该中心办公室有关负责人向记者坦言，此前该中心确实开展过微量元素检测业务，是自愿项目，近期看到了相关报道，决定暂时停检。
　　记者对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沈阳医学院沈洲医院、沈阳市儿童医院儿科诊室调查采访时，相关医生均拒绝为记者开具微量元素检测单。沈阳医学院沈洲医院儿科一位医生对记者说，已看到相关报道，不检了。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和沈阳市儿童医院儿科诊室的医生则表示，如果孩子身体状况正常，确实没有必要检测微量元素。

●家长解释
医生建议不能不听

　　在南宁市，记者随机调查的23位家长中，有17位表示，此前曾为孩子进行过微量元素的检测，最近看了新闻才发现自己“花了冤枉钱”。
　　在沈阳市，记者随机对20位8岁以下儿童的家长进行调查发现，除了3位家长不记得孩子是否做过微量元素检测，其他17位家长都带孩子做过微量元素检测，多数是在医疗机构做的，少数则是在亲子机构里检测的。
　　记者调查发现，不少家长给小孩做微量元素检测是因为“医生的建议”。12月7日，在广西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仁爱分院体检中心，一位年轻的母亲告诉记者：“刚带孩子去做营养评估，医生建议做一个微量元素检测。”
　　12月7日，一位带孩子在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儿科诊室打点滴的家长告诉记者，她家两岁的孩子做过两次微量元素检测。“虽然没人强迫，但看到大家都做了，就也做了”。
　　12月7日，在山西省儿童医院儿童保健科，家长孙晓东告诉记者，他的孩子今年3岁了，每年来儿童医院做体检，每次体检医生都建议检测微量元素。“医生的建议不敢不听啊。”孙晓东告诉记者，每次微量元素检测，孩子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每次医生都会开一些补充钙或者锌的口服液。
　　12月10日，在北京市海淀区妇幼保健医院，家长黄先生告诉记者，他的孩子今年4岁了，每次带孩子来体检，儿童保健科的医生都会建议孩子做一下微量元素检测，说是便于更准确地了解孩子的生长发育情况。每次取结果时，医生都根据检测报告，给孩子开一些补钙的药品。

●专家观点
血钙检测不科学

　　亚洲儿科营养联盟主席、中国医师协会儿童健康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丁宗一此前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直言：“近20年来，国内微量元素检测的方式花样百出，但检测结果都不靠谱。”他指出，微量元素检测对仪器和实验室的环境要求非常高，不是一般的医院实验室能做到的。所以国外基本不查，孩子没病不会给抽血。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儿童保健科预防保健专家梁卫兰也认为，不少家长感觉检测微量元素对判断孩子的健康状况很有帮助，其实业内认为此类检测娱乐性大于科学性，卫生部《保健常规》中也没有将此类检测作为普查项目。“就拿抽血查钙来说吧，体内含的主要是骨钙，在血中钙的含量本来就很少，而且是动态的，血钙的高低不能反映出骨钙的高低，确定不了人体是否缺钙，用这种方法查钙是不科学的。”而对于铬、铅、铜、铁、锌、钙等检测，实验条件要求较高，一些小医疗机构是不具备这个检测条件的，多是给患者抽血后送到其他机构去检测，其目的可能不仅仅为了检测。

●部门态度
以此牟利将查处

　　针对目前医疗机构违反卫生部相关规定普遍开展儿童微量元素检测业务的现象，各地卫生部门持何种态度？上述地方记者就此联系当地卫生部门进行了采访。
　　12月7日，记者就上述问题致电南宁市卫生局并提出采访要求，截至发稿时，尚未得到回复。
　　12月7日，记者向辽宁省卫生厅发出采访申请。负责宣传工作的人员告诉记者，省厅相关处室正在对此问题进行调查，有调查结果后将就此接受采访。截至记者12月9日发稿前，记者尚未接到采访通知。
　　12月7日，北京市卫生局、山西省卫生厅及西安市卫生局有关部门负责人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均表示，微量元素检测必须是自愿的，如果有医生利用微量元素检测开药牟利，欢迎举报，卫生部门将严厉查处。

●链接
背后有利益链条

　　据新华社报道 明知结果不靠谱，为何还要开展检测？“非常纠结，也很无奈。”某三甲妇幼保健院检验科医生小苏说，医院领导要求开展检测，创收是重要原因。
　　一家三甲医院检验科医生小鲁也表示：“除血铅外，所谓的微量元素检测除了有经济意义外无任何临床意义。医院之所以开展有的是因为儿科医生和医院管理层对微量元素检测存在错误认识；有的是即使知道真相也不会主动戳穿这个事情，毕竟增加一个检测项目就可以多赚钱。”
　　据记者调查，我国各地微量元素检测基本都是自费，一次检查五项（除铅外），费用低的40元左右，高的近100元。
　　小苏告诉记者，目前医院用的主要是国产试剂，检查成本厂家报价7元多，再加上仪器损耗以及人工等成本，这一项目的盈利虽不算太大，但量大。他所在医院每天就有150个左右标本，每年幼儿园体检还有很多额外的标本，全年将近6万个标本。
　　微量元素检测的滥用，再加上“孩子不吃饭，补锌是关键”、“钙锌同补，增强吸收”等广告的轰炸，使部分医生和家长深陷迷局。一些临床医生不了解真相，过于依赖化验单看病；一些家长主动要求检测微量元素，如果医院不能测，还会认为医院水平差。这些使得孩子滥补微量元素在所难免。
　　业内人士指出，不仅检测、开药增加家长的负担，更令人担忧的是，拿不靠谱的检验结果去指导用药，其中潜藏隐患。如补钙过量会导致高钙血症、脏器组织钙化等；锌过量则会导致孩子胃肠道不适。
（王照重/整理）